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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2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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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2家人

作為日本分校最受關註的種子小組,天王寺小組參賽隊員由高等部的佐伯良更換成初等部的天王寺優裏,這個消息傳播得遠比其他人員變動快,甚至連老師們都有所耳聞,就連優裏走在路上的時候,打量她的視線也比以前多了很多。

平時上課優裏依然和A組一起行動,但是課後練習地點改變成了高等部料理室,和麻裏他們一起。她一個初等部學生獨自穿過高等部的地方時,總是免不了被陌生的高等部學生們註視或者議論。那些目光說不上敵意,倒是探尋更多,優裏心裏被看得不自在,但走過去時依然從容不迫,有些路人議論時音量沒壓住,那些對話她也聽得很清楚。

“快看,就是那個黑色長發的女孩子,會長的妹妹。”

“真的是親姐妹嗎?長得和會長完全不像啊。”

“如果不是會長妹妹的話,一個初等部學生怎麽可能這樣加入到天王寺組合嘛?”

“聽說是去年第三名的組合成員。”

“就算在初等部裏再厲害,也絕對比不上佐伯原來在組合中的作用啊。”

……

優裏一路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沒有理會那些議論性的竊竊私語,直到找到約定的地點,推開料理室的門,另外三個人已經在裏面開始練習了:“抱歉,我來晚了。”

她並沒有晚於約定的時間,但是身為後輩,到得比前輩更晚,多少會顯得失禮。

“別道歉了,以後是隊友,優裏每次都這麽客氣的話,我以後都不敢隨意放飛了。”潼川自來熟地說道。

海棠也說道:“初等部離這邊有些遠,晚來一些時間也沒關系的,別在意。”

“放輕松些,”麻裏摸了摸她的頭,“現在練習吧,從你最不擅長的糖塑開始。”

不得不說,和高等部學生一進行自主練習,是一件更加吃力的事情,就像潼川指導她的時候,很可能說到中途才反應過來這種講解太跳躍了,一不小心就涉及到了優裏並沒有學習的內容,盡管她在自習時補充過很多未學的知識,但總會有遺漏,有些技巧是不可能完全靠自學輕松掌握的。

“啊,我會不會講得太快了?”突然想起來這還只是初等部二年級的學妹,潼川停下來問道。

“沒關系,我能跟上,”比起課上學習預習過的知識,或者課後覆習學過的知識,短時間內接受大量陌生的新知識會更費勁,但優裏還是很快適應了,“潼川學長按自己的節奏就行,聽不懂的地方我會問的。”

潼川放下心來,繼續給她講解,接著又指導優裏的實踐操作。

海棠欣慰地和麻裏說道:“看起來優裏適應得不錯。”

“雖然看起來性格溫軟,但優裏的性格其實很倔強,她並不是輕易服輸的人,”麻裏正在制作的是一只糖塑小鳥,翅膀伸展,正是即將高飛的姿態,“那孩子身上有一種很矛盾的特質,偶爾會因為內心的糾結和迷茫失去方向,但面對來自外界的困難時,反而能夠越挫越勇。”

麻裏看了眼優裏的方向,然後將那只糖塑小鳥放到白雲形狀棉花糖裝飾的杯蛋糕上,微微笑著,聲音輕得像是在對著那只小鳥在說話一樣:“飛吧。”

晚修結束時,優裏疲憊地跟著麻裏一起回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題,她皺起眉思考著。

麻裏看過來,問道:“怎麽了?”

“我在想,如果想取得完美糕點比賽的優勝,技術之外的因素還有沒有辦法提升,”優裏看著她說道,“去年的話,我們最後的發揮確實受到很大的技術限制。但一路走過去,依靠的卻是這之外的優勢,畢竟完美糕點並不是純粹的技術大賽,現在想來,或許在設計上受到的影響還要更大一些。”

“這很正常,”麻裏點頭,“獨創性和主題表達是評審中相當重視的因素。”

“技術是基礎,口味、外觀和情感傳達都依賴於上。掌握的方法越多,了解的技巧越多,可供選擇的方式越多,糕點師就越能在制作甜點時選擇最合適的手法來實現預期的效果,”已經走到了別墅門口,優裏先拿出鑰匙轉開門,“但是,還有一些操作和設計,實踐起來並不困難,不是常規常用的辦法,偏偏是最合適創新的處理,創造出的恰恰是最能傳達感情的味道,那是怎樣想到的呢?”

“我們入學時,安利老師提到過,那是感知力的問題,”想起安利老師留在日本分校教導他們的時光,麻裏有些懷念,“他說過,感知力是因人而異的,極為敏銳的感知力則是一種很稀缺的天賦,而且往往與味覺緊密聯系,在這方面擁有強烈感知力的人,不論是品嘗甜點還是制作甜點,都會在主題理解和情感傳遞上有獨特的能力。”

“所以,他也會一直尋找擁有這種珍貴天分的人嗎?”

“優裏,安利老師說起這個,並不是為了告訴我們,擁有這些就能一步登天,”麻裏對安利的教導記得很清楚,“他見過一心追求技術難度變得麻木如機器的人,也見過倚重出色感知力就沾沾自喜毫不上進的人。安利老師說過,這兩種人,也許可以憑借甜點手藝生存,卻不可能成為真正的甜點大師。當然,對後一種人,他會為這種暴殄天物的態度更加感到惋惜,畢竟是被揮霍掉的珍貴才能。”

“我明白了,”優裏若有所思,“我不會忽視技術,只是,還會有別的辦法提升感知力嗎?”

“沒有具體的辦法,”麻裏搖搖頭,“非要說的話,只能是多去觀察和體會各種情感與細節?”

聽到“用心領會”這種玄妙的答案,優裏洩氣地說道:“那不就相當於沒有嗎?”

“確實,擁有最高超的技術並不意味著能夠創造出最好的甜點。”

優裏接下去麻裏的話:“但能夠踏踏實實提升的,也只有技術,並且它始終是重要的基礎。”

“我知道糕點師的道路沒有捷徑可走,”優裏笑著說道,“不過,想試著培養一種意識。”

麻裏摸了摸她的頭:“那就加油吧。”

第二天的午飯仍然是和天王寺明一起吃的,他再過幾天就要回巴黎了,接下來又會是好幾個月都見不到,可能下一次見面就要等在巴黎舉行世界賽的時候——只要天王寺小組能順利成為日本分校代表。優裏剛好還有最後一次手腕覆查,天王寺明就陪著女兒去了堅野綜合醫院進行檢查。

“恢覆得比預計中快,”堅野拓哉仔細檢查了她的手腕,對這個遵照醫囑的小姑娘印象還是很不錯的,“按照你說的,前幾天試了一次高強度的訓練後直到現在左手腕也沒出現任何不適,那以後應該不會有問題了。”

得到醫生的肯定,優裏開心地活動了一下手腕:“謝謝您。”

“沒事,恭喜完全康覆,”拓哉醫生在她的病歷表上簽上名字,因為沒見到階段性覆查時陪她來醫院的少年,難得調侃性地問道,“你男朋友今天沒有陪你過來?”

拓哉醫生寫病歷本時,優裏正在給花房發短信,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父親在外面等我。”

“那現在他們都可以安心了,”拓哉醫生將病歷本遞給她,“平時還是要註意保護好自己的手,我以前的病人還有練琴過度導致關節損傷的,勤奮是好事,但是過猶不及。”

優裏和拓哉醫生道謝後,走出診斷室,發現天王寺明正在和一個戴著眼鏡的醫生交談,看起來很熟悉的樣子。

“優裏,”註意到她出來了,天王寺明介紹道,“這是真一叔叔,我國中時代的朋友。”

“真一,這是我小女兒。”

老實說,優裏對這種滿臉都寫著嚴肅正經的人還是有點害怕的,她乖巧地問好,黑發黑眼的醫生則露出了和藹可親的表情,看到她的臉,笑著對天王寺明說道:“這孩子的眼睛像你。”

“你家的呢?”

“兩個孩子都長得像他們媽媽,”像是想到什麽,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家那小子性格倒是像我,可惜倔得要命,跟他說不了幾句話,怎麽都拉不回來。”

天王寺明了然:“小孩子的叛逆期總會過去的。”

“不說這些了,”堅野真一搖搖頭,“難得碰上,今晚到我家吃頓飯吧?我現在打電話讓家裏人準備一下,孩子們也能認識認識。”

天王寺明詢問地看向優裏:“晚上有空嗎?”

優裏猶豫了一下,如果是純粹的商業性飯局,她大概就直接拒絕了,可優裏明白父親還是挺希望自己跟著一起去的,畢竟這更多的是私人交情,所以她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下午基本就是隨意閑逛了,上車後,優裏隨意地問道:“真一叔叔是什麽科室的醫生呀?”

“他是目前國內首屈一指的心臟外科專家,你外公的心臟搭橋手術當時還是他操刀的。”

“哇,這麽厲害?”

“不僅如此,”天王寺明繼續說道,“他還是堅野綜合醫院的院長。”

“……院,院長?”優裏瞪大了眼睛,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堅野醫院有幾個院長?”

天王寺明把車停好,沒想到她會問出這麽奇怪的問題:“當然只有一個。”

優裏有看到堅野真一的胸牌,上面寫著他的姓氏,不過在堅野綜合醫院中,堅野這個姓氏實在太普遍了,他的長相是成熟穩重的類型,而且黑發黑眸,乍看之下和堅野並不相似。他提到自己兒子時的口吻,讓優裏腦補出的是一個叛逆期爆發的中二少年(……),完全沒聯系到堅野身上去,所以她剛才一直以為父親的朋友只是一個普通的姓堅野的醫生,沒想到不僅是醫院的大人物,還是動畫中BOSS級別的人物。堅野和家裏的關系差成那樣,不用想也知道,晚上可能變成怎樣的修羅場。

……她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QAQ?

然而答應過的事情沒法輕易反悔,等到晚飯時間,優裏還是跟著天王寺明到了堅野宅。

來開門的是堅野,可能他父母有什麽囑(wei)托(xie),他雖然毫無熱情,但還不至於把眼底的不情願和不耐煩全都擺到臉上,那句不冷不熱的歡迎說得很牽強,然而在看到跟在天王寺明後面走進來的優裏時,堅野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相當……一言難盡。

“喲,”優裏尷尬地和他打招呼,“晚上好。”

“你是明叔叔的女兒?”聽到堅野這樣問,優裏大概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了,看來兩位父親之間的關系確實很好,連姓氏都省掉了,所以他們最初都沒想到會是熟人。

“被告知真一叔叔是院長前,我也沒想到你是他兒子,”優裏誠懇地說道,“你長得太不像他了。”

堅野有些無語:“我和我姐長相隨我媽媽。”

看出來了,堅野真一的夫人堅野麗同他們打招呼時,優裏仔細觀察過她的臉,就算戴著眼鏡,也依然是個大美人,堅野雅和堅野真跟她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雅姐姐一定長得很像她年輕的時候,只是將長發染成了棕色。

天王寺明註意到堅野和優裏交談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早就認識,忽然想起去年聖誕節似乎見過,問優裏:“你們是同學?”

“嗯,而且我們還是同小組的成員。”聽到優裏的回答,堅野的家人都是一楞,沒想到這麽巧。

堅野看向自己的父親,笑容有些冷,想知道他在朋友女兒也是糕點師的情況下,還會不會在這種場合說出“去聖瑪麗學院這種糕點學校完全是胡鬧”這種話。

“既然兩個孩子認識,”堅野麗打圓場地說道,“那小真和優裏多說會話吧,別怠慢了客人。”

“我說,你能不能別看著你爸冷笑?”優裏搓了搓手臂,小聲說道,“這表情放你臉上有些驚悚。”

堅野翻了個白眼,收起了那種嚇人的笑容:“你知道你和花房對視的樣子也很驚悚嗎?”

“哦,論驚悚程度應該比不上你跟小莓的公主抱。”優裏指的是小莓一周前意外落水,當時狀況並沒有摔下樓梯那麽嚴重,不過他慌張之下抱著小莓一路跑到醫務室的樣子還是讓很多人大跌眼鏡。

“……那是意外。” 堅野詮釋了一個大寫的口嫌體正直。

“所以為什麽突然回堅野宅?待在學校裏面就不會有事吧?”

堅野神色有些陰郁,不太情願地回答道:“被我姐和她保鏢強行綁回來的。”

優裏朝堅野雅的方向看過去,對方此時是標準的優雅禦姐姿態,給了優裏一個溫柔知性的微笑,想象了一下雅姐姐威風凜凜地指揮著村岡把堅野五花大綁的大S樣子,優裏抖了一下:“那你還真是辛苦啊……”

“熬過今晚我就能回學校了。”堅野雅答應過他,只要今晚的家庭聚會表現得聽話一點,明天就會送他回學校,甚至特意強調過不能把女孩子晾在一邊,現在碰到的是熟人,這個問題也就不存在了。雖然自家姐姐不僅抖S還惡趣味,但說話還是一向言而有信的,這也是為什麽堅野會在這麽不情願的狀況下配合。

晚飯開始時,兩邊的孩子都是埋頭吃飯,大人們的談話偶爾提及他們時,優裏會回以乖巧的微笑並應上一兩句,堅野的反應則冷淡很多,所幸吃飯過程總體還相安無事。

堅野真一身為外科醫生平時幾乎滴酒不沾,這會下班,難得和舊友相聚,多喝了幾口酒,還是不知不覺中從追憶自己的青春歲月說到了兒子的選擇問題,這幾乎已經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他還小的時候,我們就不該放任他待在那個人的巧克力店裏,”堅野真一搖頭,“他叔叔是入贅到堅野家的,做什麽當然無所謂,可小真不一樣,他生來就該當個醫生。”

“我們家附近還有個和果子店,小真和店主的長子是青梅竹馬,他們小學畢業時,那家的孩子去報考糕點師學校,結果小真瞞著我們,也跟著去報考,”事實上是安堂在堅野的鼓勵下和他一起報考的聖瑪麗學院,但是堅野真一始終以為兒子是受此影響才堅決要去糕點師學校,他倒不至於因此遷怒到別人家小孩或者限制交友,只是對兒子一意孤行地跑去報考糕點師學校的事情非常不滿,“這像什麽話?別人以後要繼承的是自家的店鋪,小真以後也該繼承的是家裏的醫院。”

“安堂不會繼承夢月,他會在自己家的店鋪旁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店,”從堅野真一開始說這些起,堅野就在忍耐,聽到這裏,他猛地擡起頭,憤怒地反駁,“而我也絕對不會繼承堅野醫院!我要成為最一流的糕點師,開一家一流的店。”

飯桌上的氛圍一下子冷了下來。

“哼,”堅野真一冷冷地看了眼兒子,“就是為著這種愚蠢可笑的理由,你才看不清正途,我們也就只能容忍你胡鬧這兩三年了。”

堅野一下子站起來,怒氣沖沖地看向自己的父親,氣氛變得緊張起來,父子間可謂是劍拔弩張,堅野真一越發不悅:“堅野真,你的禮節呢?給我坐下。”

坐在堅野旁邊的堅野雅給弟弟使了一個嚴厲的眼色,提醒他不要這樣當著客人的面頂撞父親,心裏卻有些焦急,小真半年沒回家了,盡管是鬧翻的狀態,但家裏人其實都是很想念他的。下午時她以一副惡人形象把弟弟綁回來,堅野真一下班後回家見到許久未見面的長子時,面上是兩看相厭的狀態,卻都忍著沒在明面上挑起沖突,沒想到晚飯時這個兩年來不可調和的矛盾還是爆發了。

堅野麗同樣站在兒子的對立面,但她還是按住丈夫的手希望他壓制住怒火,然後皺著眉示意堅野真坐下來。

堅野的倔勁和他父親相似,他還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裏,表情冰冷,和堅野真一誰都不肯後退。

“……抱歉,我好像吃得有些撐了,”優裏還從來沒有在家人間見過這種緊張的氣氛,她和天王寺明對視了一眼,然後站起來說道,“我想去花園裏走走消消食,可以讓堅野同學陪我出去嗎?”

“當然可以,”堅野雅趕緊站起來,順勢接過話頭,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說出的話像是命令,卻在替他解圍,“小真,你陪同學出去走走。”

晚飯鬧了這麽一出,誰都不會有多少胃口,堅野明顯不想和他父親繼續待在同一個空間裏,徑直走了出去,他坐在門前的臺階上,表情比平時陰沈很多。

一出來,巧克力就憤憤不平地說道:“就算是堅野的爸爸,這樣說話也實在太過分了!”

金平糖剛剛被嚇得瑟瑟發抖,現在也表示讚同:“感覺好可怕QAQ”

“他們就是這樣的父母,”堅野開口說道,“獨斷專權,任意妄為地想要控制我的人生。”

“……那個,你家保鏢大哥還站這呢……直接這樣說沒關系嗎?”優裏猶豫地看了眼守在門口戴著墨鏡、穿著一身黑西裝的保鏢大哥,註意到她的目光,對方面無表情地向她點頭示意。

噫,好有氣勢的樣子。

“無所謂,”堅野使勁朝前面扔了一粒石子,小石頭被障礙彈開,落到了旁邊的草叢裏,這使他心情越發糟糕,“只要我能一直保持第一名,他們就不能拿我怎麽樣,我要去巴黎留學,徹底逃開他們的掌控。”

“我知道天王寺小組的實力,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們同情或者放水,”他仍然坐在臺階上,又撿起一粒石子往前扔去,這次彈得很高,落得更遠,“目標優勝,到本校留學,這就是我的決心。”

“後天會發表第三場對戰順序和題目,勝利的話,你們就能獲得初等部代表資格,晉級正式賽,”優裏倚著別墅前的裝飾柱站在門邊,“那就以這樣的決心,想辦法贏得下一場吧。”

村岡還是像一尊雕像般紋絲不動地立在那裏。

“就算是逃,我也會拼命逃回去的,馬上就是第三場比賽了,我根本沒時間浪費在和他們吵架上,”堅野從地上站起來,諷刺地笑笑,“你看到了,不是每個人的父母都會理解他們的孩子的。”

“我回去看看吧,他們好像還沒說完,”優裏心情有些覆雜,“你呢?”

“我去廚房,”堅野並不想回到桌上繼續被數落,“反正他們不想見我。”

“……有試著自己做甜點給你的家人嗎?”

“他們不會想要吃的,”堅野停下來,背影似乎和這個家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們也許喜歡店裏的甜點,但絕對不會喜歡我做的。在我父母眼中,無論我為著這些多麽努力,都不過是在一個可笑夢想前的無力掙紮而已。”

“可是……說不出的話語,也只能通過甜點傳達了吧?”優裏看著他的背影,“你明明還是很在意他們的。”

“我沒有。”堅野說著,就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優裏沿著出來的方向走回去,遠遠地看到虛掩著的門,走近了幾步,忽然聽到裏面安靜了一些,她跟堅野不在場時,氛圍已經變得輕松緩和許多,現在正在說話的聲音來自她的父親天王寺明。

“……真一,我的長女麻裏還小的時候,我也是想過培養她作為酒店繼承人的。”

聽到這話,正打算推開門的優裏將手伸了回來,楞楞地站在那裏。

“她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就算是那個年紀,在各方面也表現出獨到的天分。我相信,如果麻裏按照我當年的路走下去,會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她會盡力做好我希望她做的事情,哪怕很多場合她並不喜歡。我能看出來,但並不在意,只是覺得,孩子太小還不那麽適應而已,她長大後就會明白我的苦心。”

“優裏出生後,發生過一些讓人擔心的事情,我和雅美都只希望她能健康快樂地長大就好,我對事業的期望也仍寄托在了麻裏上。直到有一天,麻裏告訴我,她想要成為糕點師,”天王寺明想起長女說這話時的樣子,“我很驚訝,但我覺得這只是小孩子把興趣誤當作夢想而已。就像你一樣,我原本為她擬定的是一條世人眼中更體面光鮮的道路。”

“我們同意了,因為那是麻裏第一次沒有按照我們的期望去做決定,而是自己告訴我們,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我想過,也許是一時沖動,也許是三分熱度,都沒有關系,她不適合這條道路的話,隨時都可以回來。至少,讓麻裏嘗試過後,發現事實和她所幻想的不同再放棄的話,也不會有什麽後悔遺憾。”

“結果現實證明的卻是,麻裏是一個天生的糕點師,”天王寺明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自豪,卻又有些看走眼的無奈,“老實說,麻裏出生時,我想過她的成長會有別的可能,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條路。你記得吧?我對甜點完全不感冒。”

“是,所以優裏說和小真是同學,我確實很意外。當年有女生送你的巧克力是偏甜味的,你誤當成純度高的黑巧克力吃下去,結果差點吐出來,”想起中學歲月,堅野真一緊繃的神情也放松下來,甚至帶了笑意,“當年怎麽都不可能想到,你兩個女兒最後竟然都被甜食拐走了。”

“哦?”堅野麗也笑盈盈地插了一句,“那真一收到的巧克力也不少吧?”

天王寺明回答道:“確實不少,但女生一靠近他就開始散發冷氣,把別人都嚇走了。”

果然遺傳還是很有道理的……在外面聽著他們對話的優裏默默想道。

笑過之後,堅野真一的語氣反而有些苦澀:“但是,阿明,女兒和兒子還是不一樣的。”

“你說我思想傳統也好,古板守舊也好,我以前想過,如果小雅是長子的話,即便小真不想當醫生,我也就隨他去了,”堅野真一嘆氣,同樣關心長女的他並不是輕視女兒,堅野雅考上東京大學醫學系後,他也特別為她驕傲,“但是,小雅以後畢竟還是會嫁到別家,她當醫生很好,可院長這個位置,對一個女孩子來說,還是太辛苦了。”

“如果我不嫁……”堅野雅試探性地問道,她和村岡的秘密戀情,還一直瞞著父母。

“說什麽傻話?”這就是堅野真一擔心的地方,他見過一些位居高層的女性領導者,這個社會的性別天花板還是存在的,對女性而言,同時兼顧事業和家庭在客觀上是更艱難的一件事。堅野真一敬重她們,但若是涉及自己的女兒,他並不希望小雅的個人幸福被事業犧牲掉。日本男權社會體制下,即便是在堅野綜合醫院這種私人醫院,女性院長也會面臨不小的壓力,想要在這邊站穩腳跟,就註定會減少放在家庭上的精力,又有多少丈夫願意這樣全心全意地支持妻子?

“真一,大概現在這個時代真的和我們那時不同了吧,”天王寺明不至於插手幹涉舊友家庭事務,只是感慨道,“我們那時就按著家裏的規劃一路走下去,考入名校,成家立業,然後又像我們的父輩一樣替孩子們規劃好人生。”

“但現在,至少相比起那時候,女孩子們有更多不受限制的選擇,而孩子們也都有了自己的夢想,並有長久的熱情和努力堅持下去。”

“親緣將我們和孩子聯系到一起,但他們終歸是獨立的生命,並非我們人生的延續。比起中規中矩地生活著的人,能想清楚自己真正的夢想和渴望並為之奮鬥,是一種幸運。即使是身為父母的我們,也很難把意志強加到他們身上,或許還是幫助兒女們找到合適的道路會更有意義吧。”

所以……他們那時候才會那樣問她嗎?優裏的手還扶在門把上,忽然看到負責送菜的牧野阿姨用托盤端著飯後甜點走過來,順手替她把門推開,跟在牧野阿姨身後走了進去。

“巧克力蛋糕?我沒有……”堅野麗詫異地看過來,忽然想到了什麽,“……我叫他們準備的飯後甜點不是這個。”

“啊,抱歉,我看到廚房裏還有巧克力蛋糕,以為是夫人吩咐準備的,就先端過來了。”

“沒事,只要不是太甜的口味,這個蛋糕也一樣,”堅野真一不在意地說道,註意到回來的人只有優裏,“小真呢?”

“他……”優裏不知道應該說他去了那裏,牧野替她回答道:“我剛剛過來時,好像看到他上樓回房間去了。”

“不像話,太失禮了!”聽到堅野就這麽把客人拋下,堅野真一又生起氣來。

“沒有沒有,堅野同學身體不太舒服,我就建議他先回房間休息,”優裏不想加劇矛盾,趕緊解釋道,“他和我說過後才走的。”

“小真身體不舒服?”

“可能……有點感冒?”聽到堅野麗的問題,優裏硬著頭皮胡扯道。

“哼,別管他了。”堅野真一還是對兒子讓人掃興的做法很不滿。

甜品時間已經是晚飯尾聲了,優裏看著那個精巧的Opera蛋糕,總覺得這種風格……好像……有那麽一丟丟眼熟?

嘗到蛋糕的味道後,她幾乎在那瞬間就確定了,這個巧克力蛋糕出自堅野之手。

不只是因為,作為同組的夥伴對他手法的了解,還因為,在微苦卻不濃重的咖啡香氣後所包含著的默默無言的關心,是非常柔軟的巧克力味。

堅野麗握緊了叉子,看著盤中的蛋糕,神色有些覆雜。

“雖然吃過很多店裏的Opera,”堅野雅將眼鏡取下來,用眼鏡布擦了擦鏡片,“但是這麽溫柔的Opera,還是第一次吃到啊。”

“嘗嘗嗎?”優裏註意到堅野的父母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並沒有戳破,悄悄對還沒有動叉子的天王寺明說道,“應該是爸爸能接受的甜度。”

“不錯,”天王寺明嘗過後,笑了笑,“讓我想起你以前做過的巧克力。”

“你不客觀了哦,”優裏小聲和他說著,“堅野巧克力技術比我好多了。”

“但都是很溫暖的感覺,”天王寺明摸著她的頭,“吃完後我們要準備告辭了。”

告別時,堅野真一打算讓堅野雅叫堅野真下樓來,天王寺明擺了擺手拒絕道:“既然小真身體不舒服,就讓他好好休息吧。”

“小雅,你上去看看,”優裏臨時亂編的借口多重覆幾次都讓大人們快信以為真了,堅野真一的語氣還是很生硬,“休息一晚上,好轉的話明天隨他回學校去,在家裏只知道惹事胡鬧,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和天王寺父女告別後,堅野雅徑直上樓走到堅野真的房間,門被打開後,正坐在床上和巧克力說話的堅野慌亂地把精靈藏起來,一臉警惕地看著她:“你想幹嘛?”

“真冷漠呢,姐姐剛才還很為小真的心意感動來著,”客人一走,堅野雅完全放飛了自我,鬼畜地推了推眼鏡說道,“是特意為我們做的吧?小真果然清楚我和媽媽最喜歡的蛋糕類型呢。”

“才不是為了你們!”被說中的堅野瞬間炸了毛,雖然懷著那樣的心情做出了那個蛋糕,但他沒想過他們真的願意品嘗。只是看到牧野過來時,堅野下意識地先躲了起來,等他再回到廚房時,蛋糕已經被誤會的牧野端走了。堅野說不上自己是否有期待,如果知道是他做的,肯定會被父母嘲諷和詆毀,索性就先躲回到了房間去。

“哎呀,唯獨不坦率這點,最不可愛啊,”堅野雅伸出魔爪撓著他的腰,“乖~說一句‘最喜歡姐姐了’讓我聽聽看,說出來的話就放過你哦~”

那是堅野不為人知的弱點,他被撓得控制不住地笑起來,卻還是堅決不向超S狀態的堅野雅屈服。

“嘖嘖,所以你才一點都不受女生歡迎,”堅野雅停下了撓癢癢,嫌棄地說道,“對著那麽可愛淑女的女孩子都不知道把態度放好一點,以後會交不到女朋友的。”

……淑女什麽的,你可能對她有點誤解……

“別想多了,天王寺有男朋友,”堅野話鋒一轉,毒舌地說道,“你還是先擔心下自己的黑眼圈吧,晚上少喝點咖啡,整天掛著黑眼圈小心以後沒人要。本來脾氣就不好,變醜的話就更不會有男人喜歡了。”

“小真說話還是這種氣人的方式啊,”堅野雅按住他的頭,陰氣森森地微笑著,“真遺憾,姐姐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今晚在場的人中,單身著的只有你一個喲。”

“……所以到底是誰這麽沒眼光?”堅野沒好氣地問道。

“呵,”正當堅野以為堅野雅會反擊回來時,卻看到她臉上漾出一個甜蜜到刺眼的笑容,“我和村岡正在交往。”

堅野被她肉麻得激起一身雞皮疙瘩,他覺得自己最近大概和戀愛中的人犯沖。

“爸媽知道嗎?”他問道,不知道姐姐的戀愛會不會像自己的夢想一樣遭到反對。

“還不知道,我會找到合適的時間說的。”

“算了,讓村岡看著你也會好一些,”堅野別扭地關心道,“學醫很辛苦的吧?”

“就像糕點師是你的選擇一樣,學醫是我的選擇,”堅野雅難得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爸爸媽媽工作一直很忙,小時候,你一感覺孤獨就會哭,我就總是想保護你。”

“小真長大後,不像以前一樣依賴我了,也有了自己的同伴和朋友。盡管會失落,我卻還是很為你高興,爸爸和媽媽一定也是這樣的,”堅野雅嘆了口氣,“他們沒法真正勉強我們做什麽,可我希望,不管是事業還是戀情,能被他們理解和祝福。”

“因為我任性的離開,”堅野也有些內疚,“才會有這麽多壓力落到姐姐身上……”

“如果真的這麽愧疚,”溫情不過三秒,堅野雅笑瞇瞇地捏著他的臉,惡趣味地說道,“那就戴上貓耳穿一次女裝給姐姐看看吧~”

“想都別想!!!”

“不是說要在這邊留一個多月嗎?”回學校的路上,優裏搖開車窗,悶悶不樂地問道,“結果這麽快又要回去了?”

“既然工作上的事情處理好了,我當然也想早點回去見你母親。”

“噫,果然是嫌棄我和麻裏打擾你們享受二人世界了,”優裏嘟噥了一句,卻又說道,“……其實你們後來的對話,我在門外聽到了。”

“哦,那怎麽不直接進來?”天王寺明的反應很平淡。

優裏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現在放心我的選擇了?”

“你自己看不到,但這次見面,你說起和甜點有關的事情時,眼睛裏會有一種光,”他笑著說道,“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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